断头台:法国大革命的风向标
变革往往意味着新旧势力的冲突,总是伴随着鲜血与恐怖:美国总统林肯领导北方打赢了内战,在战胜5天后遭到刺杀;日本明治维新的领袖坂本龙马则还没有来得及看到新政府的成立,就被刺客杀害了。
与林肯和龙马相比,马拉的革命主张要激进得多。他要彻底消灭可能破坏革命的反动力量,还宣称为保护革命将不惜杀死五万人。
在被英国人用于处决查理一世后,断头台迅速普及,并在法国大革命中成为最重要的刑具。从国王路易十六、王后玛丽,到化学家拉瓦锡,再到领导革命的罗伯斯庇尔,他们都在大革命中葬身断头台。
科黛之所以刺杀马拉,就是因为不满血腥的“断头台政治”。而刺死马拉的科黛,最终也死在了断头台下。
那个时代的波澜壮阔,似乎都浓缩在这台小小的机器之中。雨果在《九三年》中写道:“大革命就是断头台,断头台就是大革命。”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时的法国人并不认为断头台是一种残忍的刑具,甚至还觉得它挺人道。
大革命早期,雅各宾派要求处死一切剥削者时,许多人反对的理由都是死刑太过残忍。
欧洲人很看重死刑的仪式感,政府相信公开处刑才能够宣扬神的威严、震慑犯罪,所以死刑都是对民众开放的。
当时最主要的处刑方式是斩首,刺激的死刑场面满足了人们的猎奇欲,但也有不少人批评斩首过程不人道。苏格兰玛丽女王被斩首时,刽子手连续三次都没有砍下她的头颅,围观的好几位贵族小姐被吓晕了过去。
因此,人们一致认为死刑不只是剥夺生命,更是要犯人承受极大的痛苦。大革命早期国民法庭对死刑判决一直相当慎重。
直到1792年,医生吉约坦改良了老式断头台。过去的木质断头台刀片下落慢,速度不足以斩断头颅,吉约坦用不易阻塞的铜槽取代木滑槽,铡刀可以迅速下落。他还在断头台上放置橡皮缓冲,防止刀头二次反弹伤害尸身。
一些医生用羊做实验,发现羊不到一秒就被斩首,也没表现出任何惊慌的情绪。人们称赞这是前所未有的慈悲刑具,给它起了个雅号“爱国剃刀”。
新式断头台不仅让犯人免于痛苦,还改善了刽子手的形象,他们从恶魔般的刀斧手变成了维护设备的工程师。大革命中最有名的刽子手夏尔·亨利·桑松在处刑时总是穿着干净的制服,对犯人也彬彬有礼,俨然上流社会的绅士。
新式断头台让罪犯的痛苦被非常大程度上减轻,也让人们对死刑的畏惧逐渐消失。一名吉伦特派议员在报告中写道,因为死亡不再由人亲手完成,那些过去不敢观看死刑的人,现在也不会对被处死的罪犯表现任何的同情了。
在人道的外衣下,它展现了令人惊叹的处刑效率:整个法国大革命期间,共有16594人死于新式断头台,超过了这种刑具被发明两百年来的总和。
人们为这种杀人方法欢欣鼓舞,它被当成新时代与旧制度决裂的标志。当路易十六被处决时,人们在国民议会外高呼 “断头台万岁”。而使用断头台捍卫革命的马拉,则被送进了法国先贤祠。
但仅仅两年之后,马拉就被从先贤祠迁出。人类对于断头台的狂热也逐渐消失,改良断头台的吉约坦被斥为魔鬼,不得不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在断头台被用于处刑后,巴黎一年被判处死刑的犯人数量翻了十倍以上。这让不少人意识到,流血革命已经走向极端。
夏绿蒂·科黛就是这里面的代表。科黛曾经要求废除三级制度,但雅各宾派的恐怖统治让她站到了革命的对立面,她决定亲手制裁马拉。
1793年7月13日,科黛谎称要向马拉透露一批计划造反的吉伦特分子名单,进入马拉家中将其刺死。她留在现场没有逃跑,最后被法庭判处死刑。
负责处刑的正是桑松。他在笔记中记录了处刑时的情景:为了不让科黛因看到断头台害怕,桑松在处刑前一直挡在她身前。科黛则说:“请让开,先生。我之前没见过断头台,我想看看它长啥样子。”
在科黛被斩首后,一名马拉的崇拜者冲到断头台前,抢过科黛的头颅扇耳光。人们发现科黛的脸涨红了,嘴角甚至会出现了愤怒的表情。
断头台真的是一种人道的刑具吗?科黛的死让人们重新审视这种刑具是不是真的像雅各宾派吹捧的那样完美。
针对雅各宾派的暗杀也在科黛死后达到高潮。为了彻底消灭科黛这样的反革命者,雅各宾派将推到了顶点。罗伯斯庇尔为了自保调动国民自卫队,更暴露了他正在成为独裁者的事实。
过去支持雅各宾派的议员加斯特耶在1793年底观看一场处刑后说,协和广场被鲜血填满,他已经感到厌倦了。
最终,一年后的热月政变终结了雅各宾派的恐怖统治。科黛开始被视为圣女,人们说她是“暗杀天使”,刽子手和断头台则变回了恶魔。
其实,刺客和刽子手都只是工具。是独裁者与人民的矛盾,塑造了大革命的狂热和恐怖。
桑松一生进行过2918次处刑,在大革命结束后很快就退休了。据说拿破仑曾经问过退休的桑松,杀了那么多人后还能不能安然入睡。桑松回答:“如果皇帝、国王晚上都能睡着,一个刽子手又怎么会睡不着呢?”
勇敢美丽的少女夏绿蒂·科黛以为献身于共和国就能拯救共和国。但是并不系于一个人,而是系于党派和共和国的形势。
“恐怖时代”其实出现过两次,只要我们不是太健忘,能够这样去看。一次是在激情之下杀人,另一次冷酷中杀人不眨眼;一次延续了几个月,另一次却历经千年;一次导致了一万人丧生,另一次却死了一亿人……只要我们想到那次短暂的恐怖就心惊胆战、悲痛无比,可一处城市公墓就能容纳所有死者的棺材;然而,那一次比较久远但却实有其事的恐怖所造成的死者,只怕是整个法国也埋不下。